2007年6月20日星期三

古道任意行(下集)

(十四)大小雪山受阻
(十五)从乡城到稻城
(十六)从稻城到理塘
(十七)从理塘到康定
(十八)在泸定徘徊
(十九)穿过二郎山

(十四)大小雪山受阻

两个司机随后就走了,消失在黑暗里,留下一车乘客在汽车的四周游荡。星光之下,黑影憧憧,仿佛是一群迷失在荒山野岭中的鬼魂。

又一次,我背着我的深绿色旅行包在太阳升起之前孤零零地步出独克宗古城。又一次,我在四方街外的马路边遇到孤零零的阿布旺堆老人。这是2007年4月14日。

我将要搭乘的这辆车是个很旧的中巴,后窗上贴了张纸,上面写着“此车出售 ”的字样和联系电话号码。

我的2号位置正好在司机后面靠窗,算是最佳位置。

同车的看起来都是当地人,做小买卖的显然不少,因为大家携带的东西太多了,底层货箱放不下不说,车的顶棚上也捆扎着一些,车里面的上上下下犄角旮旯也都塞满了包裹、杂物。

刚刚坐定,一个白人青年登车来到我旁边,把车票伸到我面前,是1号;他又指指货架上的号牌,显然觉得我占据了他的位置。

号牌上写着“内2外1”。我告诉他号牌文字的意义,说明我应该靠窗。他的眼睛圆了一下,说:咋整的,这里咋有人说英语?

简单地交换一下信息。他的名字叫阿兰(Alan),费城人,到中国已经4个月了,以教英语为业。眼下他工作告一段落,出来旅游,从广州出发,走走停停地来到了这里,下一个大目标是成都,最后可能去西安接受一份新工作。一个洋人,一点儿中文不懂,显然也谈不上对中国有多少了解,就自己到处乱走,算个壮士。我认为这次他运气的确非常好。无论如何,从此,阿兰就一直跟着我走,直到康定,由于不能和我一样对情城产生深刻的眷恋而造成滞留,他才先我而去。

从香格里拉到乡城的道路凶险,大雪封山时根本就不能通行;而在其他季节,公车也不是每天都有。虽然两地直线距离并不远,但公路要翻过两列雪山(分别被称为小雪山和大雪山),各山除了主要的垭口外还有多处皱褶起伏,道路曲折,全长222公里,其中百分之九十是黄土碎石路,崎岖不平,遇遇到雨雪则泥泞不堪。在正常情况下,汽车走完这条路需要8个小时。我们的中巴在早7:30按时出发。按预计,下午3:30我们可以抵达乡城。

明显地不同于从丽江到香格里拉的车,这个车里空气质量很差,货品味、人味、烟味(有人毫无顾及地吸烟)混合在一起。比较难闻,但也没什么大不了。在纽约的地铁里,有时人们不是也不得不忍受狐臭和香水的异味吗?

刚出城还有一些平整一些的路。不久,就开始泥泞颠簸。9:00左右,司机声称后车轮有问题。这是第一次停车检修。检查结果是:减震弹簧断裂,不是他们(车上配两个司机)可以修的。对付着开到一个格咱乡的修车工棚,已经接近11:30。4个小时,我们前进了59公里。

专业修车师傅用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为车换弹簧。再次出发是大约中午1:00。5个半小时过去了,我们当然还是只前进了59公里。

离开格咱,路上已经看不到任何其他车辆。格咱距离小雪山的主垭口(4100米)23公里,山势越来越陡峭。早晨的雾气已经散去,天高云淡,树青雪白。在较低处,我甚至看见了棕榈树;而在浓绿的松、杉之间,偶尔还会有茂密的竹林。低纬度、高海拔、大落差成就了这里的植被的多样性。随着车子在盘山路上转来转去,周围的山体不断地以不同的形状和距离出现在面前,象一幕幕精美的图画。横断山诸脉,峰挺谷深,连绵并列,相似之处甚多,又各有不同风貌。

半个小时之后,在接近小雪山主垭口时,中巴在没有预警的情况下嘎然抛锚。这次的问题是传送皮带断了。

在修车的时候,几个男女跳下路边,挥动锋利的藏刀砍伐路边的竹子。顷刻之间,刀光闪闪,青绿的竹子呻吟着纷纷跌倒。被砍倒之后的竹子再被截成一米左右的小段,便携,并恰好适合用作制造某种器物的原料。

车子被勉强修好后继续前行。

许多小时没见任何其他车辆的公路上竟然有一辆中巴从对面开来。这是同一家公司的对开车。司机们决定换车,因为我们的面前还有大小二雪山,路还很长(140公里);而对方的面前主要是下山路,路也短一些(82公里)。这个决定遭到对方乘客的强烈反对。经过在国内时常能见到的那种冗长的争吵,最后达成一个协议:如果那些人在晚上5:00前不能到香格里拉,公司赔偿每位乘客100元(车票的价钱是66元)。

换车和吵架显然是因为大家共同认为我们的车较差而另一辆车较好,能把已经被耽搁了许多时间的我们尽快送到目的地。但事与愿违。我们随后的遭遇证明这辆换来的车并没有给我们带来好运。也许当初就不该换。

下午4:00,完成了小雪山的翻越,中巴来到山脚下的小村翁水,行程109公里,耗时8个半小时。

这种断断续续的延误,对司机和急忙赶路的人来说是坏事,但对我和阿兰这种希望沿途欣赏风景的旅行者来说应该算好事。阿兰不停地拍照。他的摄影设备比我好,摄影技术比我强,摄影欲望比我大。我的靠窗座位经常要让给他。

当然,这也有一个问题,就是吃饭问题。以我为例。从上车前在客运站附近喝了一碗稀饭后,我一直没吃东西,有10个小时了。我的一些牦牛肉干之类的小零食都在大包里,而大包则深深地埋在车底层的货箱里。我感觉到饿,但还没有饿到接受别人礼让的零食那种程度。还有,我的两筒氧气也在大包里,等于没带。这是个经验问题。

翁水村是碧壤峡谷的入口。这里山林茂密,清澈的翁水河在卵石河床上流淌,远处的雪山帽在云端探头。碧壤峡谷是步行探险的好去处,据说还有古老的岩画,但我这次只能就这样擦肩而过了。

在“大峡谷亚格山庄”吃过饭后,中巴向大雪山挺进。爬山还算顺利。事实上,如果后来不出问题的话,剩下的113公里应该能在阳光完全消失之前走完。

终于看见大雪山垭口了。那里路旁的制高点上的经幡在冷风中飘动。藏胞热心于把他们对信仰的虔诚表达于高山之颠,送到他们认为最接近神明的地方。

经幡的存在提示着人类活动的存在。人类的存在为冷峻的山颠点缀出生命的气息,让威严里浸透些活力。

问题终于来了。非常类似我在白茫雪山的经历,我们的车在距离垭口顶点几十米之遥处开始在积雪的路面打滑,然后就是大家下车试着推,推不动就挖雪,还有寻找、搬运土块儿垫路。和白茫雪山那里不同的是,在这里更难找到土,气温更低,并且孤立无援。这时,时间是下午5:40。

一辆越野吉普从后面赶来,这是我们在一路上遇到的第二辆车,第一辆就是我们现在乘坐的中巴。吉普也在我们附近空转起轮子来,车轮泥水飞溅,车身寸步不移。但吉普毕竟车小,而我们人多,七手八脚地就帮他们推过去了。我们自己的车仍然需要许多工作。

大雪山垭口这里海拔4327米。挥锹挖冻土的人几分钟就气喘吁吁,需要换人。这里有足够多强壮的康巴汉子,但只有一把铁锹,所以轮不到我挥锹。我的衣服很单薄,又无所事事,逐渐感觉到肌肉和关节都在僵化,寒冷侵入了五臓六腹。这里根本没有手机信号,也没有过往车辆,如果我们今夜下不了山的话,可能非常危险。不过,乘客们都很冷静,没有人抱怨,没有人恐慌,也没有人身体不适需人照顾;少数人默默地干活;多数人插不上手,站在那里看别人干活,或者在有限的空间走动,或者干脆坐回车里。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终于把车移到了垭口的顶端,看见了当初被山脊遮挡的晚霞。阳光送给我们一丝暖意。

从这里到乡城还有85公里,虽然弯曲,但总趋势是下坡,按理说应该顺利了。可是,事实却不是这样。司机不久就发现水管漏水,先后三次停车用那种银色的胶带堵塞漏点。天已经完全黑了。司机们在手电和手机的照明下工作,十分艰难。但是,胶带如何堵的住沸腾的水呢?最后,水箱完全漏光,中巴停在路边,连喘息的能力都没有了。

这时候已经接近半夜,我们是在一个山沟里,路的左侧有一条小河在哗啦啦地流,晴朗的天空闪动着密密麻麻的星。现在,有空儿“仰面观太虚”了。星空夜夜在我头上经过,将近两万次了,我难得有几次象现在这样,在能清楚地看见它的条件下,谦虚而专注地仰望它。在宇宙面前,我们周围的崇山峻岭都无比渺小,更何况我们这些象流星一样来去匆匆、尘埃一样无足轻重的人。

司机告诉我们,这里离目的地还有29公里。我查了一下祥图,这里应该在然乌村和青麦村之间,那条河是东旺河的上游。我想,这里已经没有那么寒冷,熬到天明,总会找到一个小村或几户人家;或者干脆现在就走路,天亮前必能赶到乡城。

但是,司机不这么想。他们说,向前走几公里,手机就会有信号,就会从乡城叫来救援的车。两个司机随后就走了,消失在黑暗里,留下一车乘客在汽车的四周游荡。星光之下,黑影憧憧,仿佛是一群迷失在荒山野岭中的鬼魂。

在格咱修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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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伐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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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杉的坚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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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山之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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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乡公路里程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在大峡谷外休息。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救助吉普。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救助自己。 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翻过了大雪山垭口。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十五)从乡城到稻城

清早出去没有目标地走动。街上很冷清。在一个拐角处,我遇到一只母猪。她也是早起,也是在逛街,带着她的六个孩子。

又有大约一个小时的等待。终于,远方传来了引擎的声音,在毫无杂音的午夜,听起来非常清晰,而且越来越清晰。

午夜12:30,我们到达乡城的县城,或者叫桑披镇。从停车的镇边街口望过去,仍然有若干灯火,但基本上已经没有了行人。

当我们沿街走向纵深寻找旅店时,有几个疑似不良少年的家伙在街头呼啸而过,动作粗野、表情凶悍。乡城人民中藏胞超过百分之九十,基本上都是虔诚的佛教信徒,平和而善良。但是,另一方面,香巴拉并不完全纯洁,位于川滇交界的东旺、乡城、稻城也是传统的土匪孳生地,过去曾经一代又一代地滋扰茶马古道。以前,洛克博士曾经与藏匪交过火,幸免,然后在《国家地理》上发表的文章中嘲笑匪徒的枪法不良。而事实上非常可能人家知道他这个洋人名气太大,不愿惹祸,而放他一马。人人都知道类似茨中教案那样的事情发生后政府会持何种态度。

我们敲开一家看起来规模较大、名叫香巴拉民族大酒店的旅馆。这里的标间80元,是正式的旅馆,房间里有电视、电话,卫生间有洗发液、沐浴液、牙膏、牙刷之类的东西。香巴拉民族大酒店的电话号码:0836-5825719(总台),5825718(值班室)。

草率地睡了三个小时,够了。我这个人对睡眠的需求不大,每天有几个小时就可以,连续很长时间不睡也没有关系。过去调写程序,曾有几次三天不睡的情况。当然,那时非常疲惫,心跳紊乱。年轻时逞强欠下的债,现在正在被逐渐强行索还着。

清早出去没有目标地走动。街上很冷清。在一个拐角处,我遇到一只母猪。她也是早起,也是在逛街,带着她的六个孩子。

不久,我发现了桑披寺就在城边,依在巴姆山的山坡那里,房舍高低错落、层次分明,土红色或白色的墙,主建筑的屋顶则是金色的。

桑披寺,全称噶丹桑披罗布林。“噶丹”表示传承格鲁派祖师宗喀巴首建之西藏噶丹寺的名称系列。“林”就是寺庙的意思。本文前面提到的松赞林寺(香格里拉)和东竹林寺(德钦),全称应分别是噶丹松赞林和噶丹东竹林。其中的“噶丹”、“林”的意义如上所述。桑披寺建于清康熙八年(1669年),属五世达赖洛桑嘉措时代。此寺在藏胞之间名气很大,这和本寺出了十几个高僧大德有关。其中的最有成就的是以前的主持赤江活佛宋久曲麦。宋久曲麦曾作过第九世达赖喇嘛隆朵降措的经师,又荣登第六十九任“噶丹法王”宝座,荣耀登峰造极。

1936年,红六军团长征路经乡城,受到桑披寺僧侣和乡城群众的欢迎,他们为红军带路送行、筹粮运草、收养伤病员。一如贺龙在松赞林寺赠“兴盛番族”锦幛,红军方面的领导人肖克、王震等给桑披寺赠送了写有“扶助番民,独立解放”字样的锦匾还有银锭。注意,红二方面军在中甸兵分两路,一路由肖克率领过乡城,一路由贺龙率领奔得荣。

另一方面,桑披寺也有负面的记忆。清末,赵尔丰在乡城推行改土归流,造成冲突,反民聚桑披寺,抵抗数月,死人极多。上个世界50年代末,解放军平叛,桑披寺又成数千人的据点,久攻不下,以轰炸机投弹,骤然而破。

一如藏区的许多寺庙,我现在看见的这座建筑物并非338年前而是1995年易址建造的。原来的寺庙,大部分在解放军平叛时毁于战火。据说,新寺的设计是建立在旧寺的原型基础上,并参考了藏区的其他著名格鲁派寺院的设计,没有图纸,随意而为。所有的设计、建筑、装潢工作均是乡城本地的民间艺人和普通群众所为;几千万元的花销,皆由百姓们以投钱、投工、投料等多种方式承担。这个寺庙是乡城人民智慧与勤劳的结晶。一个如此偏僻、贫困的县份,百姓们能建造出这样一座几近奢华的圣殿,不能不令人敬佩。我想起电影《青年鲁班》里的话:不放大样非鲁班。

街头的人逐渐多起来,其中有一些是昨天同了17个小时车的伙伴。大家睡足了觉,正准备各奔东西。

我知道,就我的时间来说在乡城不可逗留,也不可能去亚丁拜访三圣山,但是既然来了乡城就至少要去稻城,为今后必然要进行的亚丁徒步旅行做些实地考察。这个时候,小司机扎西尼玛出现了。我和阿兰租下他的车,确定先经桑堆南下到稻城,然后返回桑堆北上去理塘,这样,至少有三个高海拔的垭口,无名山(4721米)、海子山(4602米)、达登纳(4679米),供我们上上下下,晚上则可以在世界高城理塘(4014米)过夜。

我和阿兰租下扎西尼玛的两排座微面,确定先经桑堆南下到稻城,然后同路返回桑堆北去理塘。另有五个人被加在乘客中,在100多公里外的稻城离车,造成起初的十分拥挤的局面。司机扎西尼玛(135-6828-1967),18岁,鹅初山里的鹅初村人。

在这五个乘客中,有一对青年夫妇,是我们在香乡之路时的邻座,所以算是熟人。现在知道,男人是甘肃人叫田元明(136-7836-2415),女人来自重庆,两口子当前的共同事业是在亚丁利用自家宅子搞民居接待。

路上,田元明向我介绍了他的创业简史。他在十几岁时跟着哥哥当货郎,背大包乘火车、汽车南下,然后在目的地附近走家串户卖东西。他穿青海,入四川,向山区深处挺进,越走越远,直到来到这四川的极南之地-最后的香格里拉。逐渐地,他积累了足够的钱,娶了媳妇,生了孩子,起了楼房,开了客店。他指着山腰里的几个藏民房屋说:在这一带,象这样的分散住户,我都走遍了,这些山我都爬过。

扎西尼玛插话说:我记得在我小时候你去过我们家。

田元明两口子想拉一宗生意,试图说服我们停留在稻城然后去亚丁。我明确表示这一次我不能去,因为我不会满足于只是在三座神山那里转一转。那条翻过鹅初山、顺着东义河的小路,以及那些散布在东义河两侧的支流小溪边的牛场,甚至那个有些令人不安的麻风村,对我都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去这些地方,短时间是不够的。

根据田元明的描述,亚丁现在的条件较差或者说很初始,但是正在改善。再过一些年,那里状态可能会有很大变化。如果亚丁被弄成九寨沟那样人流如潮,对我来说,吸引力就大打折扣了。

非常有幸能和田元明同车,使我有机会根据已有的知识问一些非常具体的问题,基本都得到了明确的回答。

从乡城到稻城的直线距离很近,但有不可逾越的山峰阻隔,公路必须拐一个“人”字形,即,先走217省道,大方向是西南/东北;到了桑堆遇到216省道合进来时就转入216,大方向是西北/东南。这一地区路面平整,弯曲较多,升升降降,但总的趋势是上升。和许多山区城镇一样,乡城和稻城都建在被群山围拢着的河谷地带。过乡城的河叫硕曲,过稻城的河就叫稻城河。乡城和稻城的海拔分别是2920和3740米,而它们周围的山岭,海拔一般都在4000米以上。其中,在桑堆之前路过的无名山的垭口,海拔高度达到4721米。

从这一带开始,就能看见成群的牦牛了。在枯草和矮小灌木覆盖的陡坡上,牦牛们安静地啃着草茬。没看见有人在现场放牧,看来不用。对于人类来说,牦牛的最重要的功能是驮运货物,其次是对其奶、肉、皮,骨,角的使用。 我这一路走来,牦牛肉不说了,牦牛角梳子和牦牛骨筷子到处都是,售价低廉,一个梳子或十双筷子大致都在10元之谱,善砍者能砍成5元。这种雪域高原上的强健而高贵的动物,饮食条件这么差,累积付出却那么多,最后竟是把自己的全部都献给了人类。电影歌曲称颂汉武帝,说他燃烧了自己而温暖了大地,“让自己化为灰烬”。我不以为然,觉得,要是把这种夸赞送给藏区的一头牦牛,倒是非常贴切的。

桑堆的著名景观是大面积的红草滩。但是,那是只有在秋季才有的景色。稻城县城附近的著名的景观是大面积的杨树林。但是,此时杨树才刚刚要返青。

到了稻城,因为车资问题,田元明的媳妇和小司机扎西尼玛胡乱地吵了一架,为这个拥挤而平静的旅行添上了一朵花絮。

稻城,或者严格地说是稻城县的县城金珠镇,是个有一定规模的城镇,有许多传统的建筑以及传统和现代结合的建筑。最具特色的是一些石房,以规则的或不规则的大石块为基本墙材,色调深沉质朴,质地坚硬牢固。仍然有许多简陋的房屋的房檐上压着石片甚至石块。稻城风大,压石为防止大风掀动房顶。但是,风有时只会把石头吹下来。所以有个说法是:稻城的屋檐下站不得。

扎西尼玛开车在稻城转了一圈儿。临出发前,有一个女孩子上了车,坐在他的旁边。扎西尼玛解释说:这么远的路,我一个人,你们两个人,不放心,就叫上女朋友一起走。

真是个幼稚的孩子。这么重大的保安措施如何能对假想中的坏人宣布?另外,如果我们两个人是坏人,多一个细小的女孩子又有什么用呢?

香、乡、稻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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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巴拉民族大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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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猪和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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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披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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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稻路上的牦牛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田元明夫妇和一个年轻喇嘛在稻城。注意他们身后的房屋的房檐上压着石片,两边甚至各有一块较大的石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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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城县的县城金珠镇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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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城街景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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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城街景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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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从稻城到理塘

求汝云间鹤
借翼一高翔
飞行不求远
只须到理塘

-仓央嘉措


2007年4月15日下午三点左右,微面开始从稻城北上。

扎西尼玛告诉我,他在刚见到我时心里非常难过,很长时间才缓解。我回忆一下,起初他确实面色阴郁,甚至和田元明的媳妇吵了一架。什么原因呢?他说,我和他不久前去世的父亲长的太相似了,使他一下子就陷入思念亡父的悲哀之中。

我的形象能让遥远的鹅初山里的一个藏族孩子觉得象他的父亲!我当然非常吃惊。但实际上也没什么,这世界上偶尔会有巧合的事情。比如说,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人很多,但散在世界上,难得自然相遇;如果相遇了,就是非常巧合的事情。我在这个世界上活了许多年了,只是在1976年和1989年分别结识了一个具有和我一样的这种属性的人,不知以后能否还遇到。

无论如何,大家拉近了距离,使旅途更加愉快。在多数的时间里,一对儿小情人是在前面用我们不懂的语言唧唧咕咕地谈话,卿卿我我;而我和阿兰则坐在后面宽敞的空间里恣意欣赏晴朗的天空下的美丽景色。我们还分享女孩子带来的水果。我们的车可以在任何时候停下。

首站停车于桑堆寺。从公路右侧望过去,平展的滩地接着一道山岭,山岭的岩石缝隙中星星点点地生长着清一色的云杉,在云杉林的包围下有一片光滑陡峭近乎于壁立的岩面。桑堆寺就矗立在这个岩面前面的斜坡形山脚。那是一群掩映在树木中的白壁灰顶的二层建筑,簇拥着较高些的深黄色的大殿,在背景色调的衬托下,秀丽而庄严。

桑堆以北是海子山。这里,是海拔4500米以上的山原,其最高峰果银日海拔5020米。和前面几天经历过的高山深谷不同,在这里,举目望去,是缓升缓降偶尔甚至是平荡的高原。在相对宽广的视野里,大大小小的花岗岩砾石(漂砾)漫山遍野,有时还会看到有一洼半结冰的小型湖泊(海子-冰蚀岩盆)。这里没有树木,没有河流,只有不易察觉的少许丛生蒿草枯萎在岩石和积雪之间,这就是所谓的“稻城古冰帽”,是我们这个星球上的一种极为罕见的地质奇观。可以想像,在那地老天荒的远古时代,庞大的花岗岩山体在冰川的不可抗拒的压力下粉身碎骨,碎石在被反复地搬运和打磨之后漂落荒原;然后,在我们人类的时间观念下,一切就静止在那里,偶尔会震慑一下我们这些碰巧经过的生灵。我们这些现在正活着的普通人也许没有机会去火星甚至月球的表面了。但我觉得,海子山的地表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相似尺度的亘古荒凉。

一个叫做兔子山的山梁出现在路边。从公路上望过去,山顶的一处巨石形成一只唯妙唯肖的兔子的形象,双耳如剪,耸立在那里,高高地指向蓝天。这里的海拔是4698米。

逐渐地,草和矮小灌木的覆盖面积有所增大,虽然仍然在干枯阶段;牦牛也随着越来越多。最后,平缓苍茫的理塘毛垭草原出现了。

在稍早的设想中,我觉得我可能会一次走完三塘。我已经到过建塘(中甸或香格里拉)。现在,理塘(高城)就在眼前。但是,巴塘(夏邛)被错过了。我不走芒康,自然失去了巴塘。算算时间,我觉得到康定(打箭炉)后再少作逗留比较稳妥。我告诉扎西尼玛:我们只在理塘过一夜,第二天去康定;我希望由我们自己研究决定如何去康定的问题。

扎西尼玛没有按照我的意见行事。进城后,他把我们带到客运站附近的一个人堆里。这些人是寻找客人的司机。他们把我们紧紧围住,争先恐后,乱哄哄地询问。我心里清楚,这是在旅游淡季,大家在抢生意;而我身边有一个洋人同伴,更向人们提示了可能有一单较好的生意。

扎西尼玛和几个人谈了一会儿,然后带着那几个人来到我们的面前。他显然已经跟人家谈妥了什么。但我抢先跟他明确地说,在这样的环境下做选择太草率了,我已经决定买公共汽车票。扎西尼玛露出失望的表情。他旁边那几个人则露出了近乎愤怒的表情并说些不友善的话。

虽然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阿兰还是看懂了。他提醒说:要保持微笑,但是要拒绝所有的一切。

洋人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们两人微笑着,强行穿出人群,径直去客运站窗口买次日去康定的车票。有七、八个人一直跟到窗口那里,直到我们真正买完了票才散去。

我们付给扎西尼玛300元的车资,分手了。我心里有些不安。我觉得,扎西尼玛那样做,除了有基于个人利益的考虑外,也应该有基于我和阿兰两个人的利益(包括安全)的考虑,因为我们已经成为了朋友。但我们的决定是对的,他的朋友那么容易动怒,还是少惹为好。扎西尼玛还是个孩子,缺乏经验,但他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开端,今后会在生活中学习,变得越来越成熟和能干,为创造自己的美好前途而努力。

到了理塘就表明我们完成了省公路来到了川藏公路南线。沿川藏公路东去136公里是雅江,287公里是康定,650公里是成都。

理塘依偎在一个缓圆但高度很大的地表隆起的一侧。城区的海拔4014米,邻近最高点4700米。理塘城东有个牌坊,以前标着“东城门”的字样,现在则标着“世界高城理塘”。这是一个模棱两可、容易造成误导的表达。现在,许多文章就直指理塘为世界最高的城市。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理塘确实高,但不是最高或第一高。我们在网上谈论这个问题。友人愚人、悠云先后举出了可能高于理塘的安多、萨嘎等十多个西藏的县城。

理塘的另一个不寻常处是那里生出过两位达赖。在一个政治风云剧烈变幻的历史时期,南方来的少年仓央嘉措入主布达拉宫。这位六世达赖喇嘛才思敏捷,风流倜傥。当他把对女性的火热感情付诸于行动,并在实践的过程中写下大量情歌时,紫禁城里的康熙被惹恼了。仓央嘉措被双规,要立即(规定的时间)去北京(规定的地点)说个明白,但他在去京的路上离奇消失,不知所终。仓央嘉措留下许多情歌。但下面这首显然不是情歌:求汝云间鹤/借翼一高翔/飞行不求远/只须到理塘 。牵涉到了理塘。后来,这首诗启迪人们到理塘找到了转世灵童格桑嘉措,是为七世达赖。除了七世,十世的楚臣嘉措也是理塘人。

我们选择了一个名叫“平安涉外旅馆”的地方住下,标间,简陋一点儿,但只要30元,出乎意料地便宜。

晚上,阿兰独自出去走,消失了几个小时。我确实担心了一阵子。半夜,他回来了,向我炫耀他是如何发现了一个寺庙,如何和喇嘛们一起吃饭,如何拍摄到一些奇异的东西,包括有人在街头动家伙打架的场面。他说,打架的照片后来被他删了,觉得留着不厚道。听的我直觉得他挺厉害,挺仁义,是个闯荡江湖的主儿。

桑堆寺远景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桑堆寺近景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荒原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兔子山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小司机扎西尼玛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岩石旁的公牦牛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我们在理塘下榻的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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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塘街头的康巴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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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塘城东有个牌坊,以前标着“东城门”的字样(见左上角),现在则标着“世界高城理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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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从理塘到康定

跑马溜溜的山上
一朵溜溜的云
端端溜溜地照在
朵洛大姐的门
朵洛溜溜的大姐
人才溜溜的好
会当溜溜的家来
会为溜溜的人
……
-《康定情歌》早期版


早上7:00,公共汽车按时开出了理塘的东城门。

平整的公路,象带子一样飘出城门,捆绑住城边那些肥硕的“浑圆山体”,然后悠然消失在远方。大缓坡上,大片的地方覆盖着去年的草,颜色和地表的黄土几乎一样;另外的一些地方覆盖着去年的矮灌木,颜色黑里透紫,非常可能是一种到了夏季会绽放出花朵的植物;一些墨绿色的云杉,散落在干枯的灌木中,形成稀疏的小树林;一群牦牛,散落在干枯的草地上,就是一堆黑色的斑点,一堆甲虫那么小的斑点。

公共汽车沿川藏公路南线(318国道)驶向康定。一路东来,道路几乎在同一纬度(北纬30度)上,海拔总趋势是逐渐下降。道路刚开始的时候高而缓,后来逐渐变成大起大落,植被由疏而密,越来越茂盛和多样化,其中以雅砻江谷地最为鲜明,虽然谷底本身也在2600米的海拔高度上。

现依序开列途中翻过的四座大山的四个主要垭口和经过的四个城镇,标出它们的高度,以显示出这一段路是如何地跌宕起伏:

理塘-4014米/卡子拉山垭口-4718米/剪刀湾子山垭口-4659米/雅江(县)-2600米/高尔寺山垭口-4427米/新都桥(镇)-3460米/折多山垭口-4298米/康定-2500米

下面是相应的曲线图。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在距离卡子拉山垭口不远的地方有个雷达站。有人说那里养有藏獒,很凶猛。我注意看,没看见什么藏獒,也没看见什么人,只是在那里旋转的雷达天线使我突然感觉到亲切。我回想起30多年前的从军生涯。我拍了几张雷达站的照片,之后却突然见到一块写有“严禁摄影”字样的牌子,只好把照片一张张删掉。

卡子拉垭口之后是剪刀湾子垭口。在剪刀湾子垭口和高尔寺垭口之间,公路急降,在31公里之内下降2000余米,到达雅江县城(河口镇)。在这里,鲜水河已经注入雅砻江。雅砻江于是以更强的气势,深深地切进山谷,向南方滚滚流去,去投入它的母亲河金沙江的怀抱。

穿过雅砻江河谷之后,我们攀越高尔寺垭口。有资料显示,天气晴朗时可在山顶看到贡嘎山( 7556 米)的身影。我不知道我看见了没有。远处雪山很多。事实上,雪峰在这一路上一直伴随着我们。只要我们上升到足够高,就是直接在雪线上经过或者能或远或近地看见些洁白的雪帽。

略下降至新都桥镇;过折多山垭口;最后,在下午4:00,我们按时到达情城康定。

在客运站门口,堵着一群招呼客人的人。阿兰眼尖,指定一位美女说:让我们跟她走吧。

美女手里举个牌子,上面用中英文写着:客栈/GUESTHOUSE,标间50元。凭这个,阿兰知道那是个客栈,然后就全然不问条件,当机立断,是个做事爽快、不拖泥带水的好青年。

美女是女老板小赵,她带着我们去了她在对街开设的客栈。这是由一个公寓大楼的一个单元改建的,里里外外,什么都是现代化的。只有“茶马客栈”这个名称的朴实、沉重和沧桑,还提示着昔日锅庄的遗风;只有女主人的美丽、热情和善良,还延续着昔日阿佳的余韵。这里是个今天的阿佳卡巴!

研究西部历史的人更熟悉康定的原名打箭炉,因为康定一名是迟至清朝末年才有的,是赵尔丰的作品;而汗牛充栋的中外史料里堆积的,是打箭炉一名。但是,我相信,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多半只知道康定,这应该是《康定情歌》被广泛传唱的缘故。作为内地进入藏区的咽喉,自宋代以来,康定一地就是汉藏“茶马互市”的一个重要场所,尽管最初这里可能只是一个荒谷,需要临时搭起帐篷、支上铁锅。西康省成立,康定是省会。现在,康定是康定县的县府,也是甘孜藏族自治州的首府。甘孜州的首府不在甘孜而在康定,非常类似于我们吉林省的省会不在吉林而在长春。在中国恐怕找不出几个类似的情形。

康定最显著的特色就是那条顺向穿城的折多河(折曲)。清澈的雪山融水快速地奔腾,冲撞着铺满河底的大块儿卵石,发出悦耳的响声。法国探险家邦瓦洛特(Gabriel Bonvalot, 1853-1933)在1890年走到这里。他写到:“在这座单孔桥下,水流拍打着岩石,溅起泡沫,哗哗作响。这条河象疯了似的,进入市区后仍然流得那么快,它把市区分割成两部分。”邦瓦洛特随后和这里的传教士一起,和当地官员以及群众闹出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显示出了他的折多河一样的性格。

我们的住处在这个城市的东北端,背靠跑马山。我的窗子的对面,就是几乎直立的山壁。折多河、雅拉河(打曲)、太平渠在这附近汇水形成康定河,流出城外,最后归入大渡河。跑马山隔康定河面对着郭达山。郭达山隔雅拉河面对着子耳坡(阿里布果山)。太平渠和折多河也夹着一个山体,面街一侧有许多宗教彩绘。这个山体没有名字,我认为它可能是被当作是跑马山的延伸,也可能是被看成是子耳坡的一部分。这些山都高耸陡峭。沿着河流,康定城被夹在细长的山谷之中,略呈人字形分布。

在茶马互市时代的某个时期,一个在街头卖松光(松明子)的女性朵洛,以她出色的外貌、优秀的品德和精明能干的持家之道,赢得了康定人民和过往客商的爱慕,一首《康定情歌》从此流传了下来。人们用它来抒发情怀、排遣孤寂。这首歌的歌词后来与时俱进。人们拉进来了汉家的姑娘、小伙儿,李家大姐、张家大哥做了歌曲中的主角。角色成对儿出现,正所谓,有张生就要有莺莺;有小二黑就要有小琴。当家过日子为人处事等方面的表现则可能因为时尚而被忽略。

康定城里,能和这首歌拉上关系的痕迹不少。有的店铺门市,名称里就包含个“跑马山”、“溜溜”、“端端”、“弯弯”之类的字样。有的建筑装饰,就突出一个“情”字主题。最让人容易记住的是一种牦牛肉干,“李大姐”的品牌,于是乎生意不恶。我随大流,买了不少“李大姐”牦牛肉干,除了解决了以后几天的路途中佐酒的需要外,还带回若干以飨亲友。

既然来到康定,总要上跑马山。次日清晨,我叫下了出租车,请司机把我送到能上跑马山的地方去。到了那里,却见有缆车可直达跑马坪那一带。康定现代化了,康定的旅游设施也现代化了。

买票登车上山,发现来往的缆车多是空车,游人寥寥无几。这是一个旅游淡季的星期二清早。我想,在另外某些时候,这里应该熙熙攘攘。在索道上远望,大山夹着细“溜溜”的康定城;金碧辉煌的金刚寺依山而立。脚下是浓密的林地,羊肠小道在荒草密林中时隐时现,有些陡峭。看来如果不使用索道,攀登会非常费时费力。

在一处接近山顶的平台落地后,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白色的佛塔-凌云白塔,还有一个坐落在一座小丘上的庙宇-吉祥禅院。接着就是巨大的跑马坪。跑马坪就是一个大运动场,草地、跑道、石阶式的看台。据说,从20世纪初开始,赛马会年年在跑马坪举行,时间是在每年农历五月十三日。现在才三月初一,还早。跑马坪周围是各种建筑物。一个庞大的黑色牌子拔地而起,上面草书一个“情”字,颜色、形状有如熊熊燃烧的烈火,又如汹涌澎湃的热血。还有一个馆舍,其规模、样式、色彩非常接近吉祥禅院,檐下的原木底的大匾上大书题名:情宫。不知这情宫是做什么用的。在一处看台中镶嵌着“跑马山”的字样,看来是跑马坪主方位。在“跑马山”字样的后面,是一个灰色的高台,上面有一组洁白的佛像,旁边有信徒扯出的经幡,庄严肃穆。佛光普照,礼仪圆明。我佛体恤凡夫俗女的苦难之心,连情色这种东西在神灵的旁边渲染也不让人觉得十分突兀。

我没有走进任何公共建筑物,只是找一家藏人住的小房休息。这家当时有两口子和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三人进进出出地忙着活计。

不久,那男子牵来一匹马,建议我骑马继续登高。那是一匹枣红色矮而壮的藏马,表情温和、动作稳健。

我说:我既然到了跑马山就一定会骑马的。先拴在那里,我过一会儿就骑。

我当时主要是对周围景物的方位感到些困扰,有些书本知识落实不到实际当中去,掏出地图打算和他们讨论咨询一下。

男子看到地图中什么东西都标的很清晰,啧啧称奇。

我说:有没有搞错?你一个旅游界人氏,不会没看过本地的比较细的地图吧?你以后带客人走远路的话,这对你很重要。

男子说:这个真的没看过。

我猜想,可能他们的日子过得非常仔细,不舍得买这样一个地图;或者,可能他们很少下山,不知道有这样的地图或者到哪里去买地图;或者,前两者兼而有之。无论如何,我的这位朋友很喜爱这个地图。我把地图送给了他。那是成都地图出版社2006年版的《甘孜藏族自治州交通旅游图》,在山下城里书店里可以买到。

我随后实践诺言去骑马,到再高一些的山顶。男子作为马夫步行跟随。这一段路很陡。敬业的枣红马驮着我这两百磅的皮囊,小心翼翼地攀登,一丝不苟。在马上回头望下去,凌云白塔和吉祥禅院就象是在垂直的脚下。

山顶是一小片台地。有一个正在修缮中的庙宇。有几个工人在默默地工作。有一只黑色藏獒被拴在木桩上,表情木然。没有别的游人。

在这里,从林梢望出去,近处是沿着河谷的康定城,远处是绿色的山梁,更远处是白色的积雪山头。万里无云。有少许雾。无风。中午的艳阳多少有些躁热。我想,已经在跑马山上骑了马,我的目的达到了。于是,我打马下山。

理塘城外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新都桥附近的妇女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康定市区地图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折多河某处。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康定市内的山坡上的宗教彩绘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在缆车上俯视康定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在缆车上俯视金刚寺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吉祥禅院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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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宫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跑马坪一角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在较高处俯视凌云白塔和吉祥禅院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山顶的庙宇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枣红马在山顶休息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十八)在泸定徘徊

大渡河两岸的高山在这里让出少许缓坡台地,多族人民依山傍水筑路建房集居在此,生产、生活、繁衍。

这里需要交代一件事:从乡城一直跟我同行的阿兰已经在清早独自去成都了。事实上,一看到康定,他就说:这就是现代意义下的城市了。对于一个在费城长大的青年,在“现代意义下的城市”里他如鱼得水。他无意在康定逗留,一人匆匆走了。我祝这位青年在中国旅行、生活愉快,更多、更真实地了解我们的山河、我们的文化,把这些知识传递给他的同胞。阿兰多次对我说过,通过在中国四个月的经历,他认识到自己过去对中国的看法非常肤浅,而绝大多数的美国人在这方面就处在他过去的认识水平。

中午,从跑马山回到茶马客栈时,我见到小赵把我的脏衣服全都洗干净了,晾在楼顶平台的铁丝上。

我上一次洗衣服是第一次到香格里拉的第一天,付钱请古道客栈的老李帮助洗的。到康定时,大部分的衣物在汗水、雨水、雪水、泥水和灰尘的作用下已经惨不忍睹。小赵坚决不为此项劳动收钱,说是洗床单、被罩时顺便,不值什么。我只好作罢,口头致谢,并从心里实实在在地感激她对一个行脚老者的关照。

我于是考虑决定下一个行动。康定周围,该走动一下的地方太多。小赵建议我去二道桥洗温泉。同住客栈的黄泽权建议我去他们的村子-九龙县乌拉西乡石头沟-小住一日。考虑片刻,我决定租车去一次泸定。

来康定前,从丽江到理塘,除了中间去梅里雪山,我的行程基本和红军二、六军团的这一段长征路线吻合。1936年,这两支汇合不久的红军队伍来到滇西北。在离开中甸(香格里拉)时,贺龙走德荣,萧克走乡城、理塘,最后都到甘孜,与处在正和已经北去了的中央闹分裂的四方面军会师。我则是从理塘东转,到康定。红军四路长征,谁也没有路过康定,但是,已经足够接近了,因为泸定桥就在49公里以外,安顺场则在169公里以外。在这两个地点,1935年5月,中央红军渡过大渡河,险地求生成功。骁将杨得志(一军团一师一团团长)安顺抢滩、杨成武(一军团二师四团政委)泸定夺桥,成千古之功名。此二位后来均衔封上将,官拜总长,接近中枢,钟鸣鼎食,长寿善终,尽管成武在文革中被黜六年。诗曰:生当鼎食死封侯,男子平生志已酬。现在没有封侯一说,就是追悼时有足够溢美之词,骨灰入祭风光之处。

与他们相比,得志的搭档政委黎林、成武的搭档团长王开湘基本上默默无闻,皆因二人命运不济,长征后不久先后去世。在最前面冲锋陷阵的安顺场18勇士和泸定桥22勇士,在后来的战争中几乎牺牲殆尽,绝大多数竟不知所终。

康定街头的普通出租车司机对泸定单程没有兴趣或索价甚高。我偶然发现街角有些油漆成鲜艳蓝白色的车子,有泸定标志,司机在车里昏睡或聚起打牌。查问知道,他们专跑泸定。司机把要去泸定的乘客送到市中心的一个地方集中,那里有更多同样的蓝白车,每等齐4个客人就发一辆车,每人收费20元。当然,如果某个客人急着要走,补齐不足乘客的费用,车子也立刻出发。我想,每天都会有不少停留在康定的旅客去泸定然后返回,泸定出租车行业中的这种互助共生的方式恰当地适应了这些人的需求。

折多河和雅拉河在康定城里会合后向东出城,被称为康定河,泼风也似的风格不变,轰轰烈烈地奔流20余公里后,进入北南走向的大渡河。大渡河自然更宽阔一些,同样发着哗啦啦的声响。318国道先是沿康定河右岸、接着拐直角沿大渡河右岸延伸。汽车和喧哗着的河流并排前进,一路热闹非常。

40分钟后,我们到了泸定城,或者准确地说,到了泸定县的县城泸桥镇(相应地,康定县的县城叫炉城镇,打箭炉的炉。桥、城之别恰好解决了泸、炉同音的问题)。

大渡河两岸的高山在这里让出少许缓坡台地,多族人民依山傍水筑路建房集居在此,生产、生活、繁衍。现在的大渡河上,已经有了好几条不同材料的桥梁,那座著名的铁索桥只是作为文物而存在。镇子南北狭长,街道不宽。除了少许旧式建筑,街道两侧多是四、五层高的新公寓楼房,底层用作店铺。人行道上支满鲜艳的布伞。布伞下面是店铺延伸到门外的部分。泸定接近高原的边缘,气候宜人、交通便利,有茶马文化、红军文化、民俗风情、自然风光,吸引着越来越多的游客。

顺街走到泸定桥边,首先看到1705年造桥时立的石碑。平定了打箭炉之乱,造出了铁索之桥,西康通顺,康熙皇帝闻报龙颜大悦,遂命“泸定桥”之名,题“一统山河”之词。

此桥有13根铁链;每根长百余米,有近1000个铁环,重1500公斤;两侧有桥台铁桩,总重相当于全部铁链重量。在300多年前,在这样一个边远又不产铁的地方,打造一个40吨铁桥,确实是一件伟大工程。

门口有人卖票,但是没有人收票,应该就是捐赠的意思吧。纪念品商店自然是以和红军有关的物品为卖点,从假军装到假枪,应有尽有。我买一张票,10元;买一只暗绿色的军用搪瓷缸,10元。搪瓷缸和我自己35年前领到的那只外表几乎一样,但明显地做工粗糙、质量低劣。

我非常想知道桥台的具体结构,铁索如何固定,何为地龙桩,何为卧龙桩,但为桥台木地板所挡,无法看到。

桥下的河水中,礁石累累,旋涡处处。步上桥板,感觉桥有些晃,如此而已,无法体会出72年前勇士们在木板残缺、子弹呼啸时的感觉。

西岸有个庙宇和少许民房。有一个仿造的国军工事矗立在那里,黑色,挂着青天白日党徽,插着一面半红半白的旗帜。从这里向东岸望过去,只见铁索桥凌空而过,直抵桥头的城西门,城门两侧的城墙沿着河水伸展。这里确实是天险。

然而,刘文辉的军队没有守住这个天险。我们过去主要听到红四团的军人争当突击队员的故事,说明这支队伍的情绪高昂。而另一方面,组织者志在必得的决心也是非常重要的。当年跟在突击队后面铺木板的工兵陈绍清回忆说,那时是下了死命令的,“只要上了桥,不管是干部还是战士,谁要后退一步,当场枪毙。”在80年代,当被问及如果过不去桥该怎么办时,杨成武将军的回答是:非过不可,一定得过!看来他根本没考虑过过不去这个问题。这位当年只有21岁的团政委的想法应该是:要么过去,要么四团全部战死。

在这样的对手面前,川军抽大烟的士兵如何抵挡的住呢?但是,他们居然没想到还可以炸桥,或者应该说是没来得及炸桥。这是红军的运气。试想,如果把桥炸掉,除了在安顺场渡过去的由红军参谋长刘伯承、一军团政委聂荣臻率领的干部团(陈庚)和一军团一师,以及还可能靠那几条小船度过少数人员外,其余的中央红军,包括一军团(林彪)余部以及五(董振堂)、三(彭德怀)、九(罗柄辉)诸军团,和中央机关毛、周、张闻天等必被尾随而来的薛岳等人的几十万国民党军歼灭或大部分消灭。但是,历史不能假设。

这时,我忽然想,当年石达开何其不幸,没有机会搞飞夺泸定桥,以至于全军覆没,自己被凌迟处死!

告别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现在的泸定桥附近示意图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铁链穿过桥台。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桥头的工事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从西岸的寺庙高处望向泸定城。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从东岸的泸定城门望向西岸(红军发起进攻的地方)。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下面两张照片是从另外角度拍摄泸定桥,由老呆提供,摄于2005年8月。注意,那时碉堡还不存在。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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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穿过二郎山

二呀麼二郎山
高呀麼高万丈
古树荒草遍山野
巨石满山岗
羊肠小道难行走
康藏交通被它挡呀麼被它挡
......

-洛水《歌唱二郎山》

为了修筑川藏公路和青藏公路,3000军人在高原丧生。我们晚生的人应该记住他们以生命为代价的恩赐,尤其是象我这样的利用公路旅行的人。

康定和成都之间的公共汽车每天有许多班次,条件不同,价格也不同,由人选择。由于旅行快要结束了,我萌生出了享受和保守之心,选择由康定汽车运输总公司和四川省汽车运输第十七队经营的《康运汽车》"高二豪华",单程票127元,条件最好。所谓条件好,就是舒适和安全。例如安全方面,刹车系统配备了ABS(防抱死)、ASR(防侧滑)、VOIHT(中央缓速)等先进技术。

2007年4月18日早上,我坐上"高二豪华"的1号座位(这次是1号而不是2号靠窗)去成都,视野最好。

汽车仍然是沿着318国道或者说是川藏公路南线行进。开始是重复昨天走过的去泸定的路,随后在泸定穿过大渡河,沿着河的左岸继续南行十多公里后转一个V形,是在回避二郎山西侧的一些不可逾越的山体。

小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听见周围许多人都在唱"二郎山,高万丈"。那时,川藏公路(当时应该是叫康藏公路)刚修好,人们都认为是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事业。那确实是一项伟大的事业,是用人的生命奠基的事业。为了修筑川藏公路和青藏公路,3000军人在高原丧生。我们晚生的人应该记住他们,感激他们以生命为代价的恩赐,尤其是象我这样的利用公路旅行的人。

二郎山虽说是通了车,但在高海拔处,由于天气变幻无常,路面也不稳定,属于险路。后来经多年努力,2001年底,人们终于在海拔2200米处的山腰那里掘出了一条长4176米的隧道,大大地减低了翻越二郎山的危险程度。

在二郎山隧道的前后,有一些较短的隧道,还有一些桥梁。特别是,在进入二郎山主体隧道口之前约百米处,有一个极短的小隧道叫别托隧道,象个城门一样,穿透了一个城墙一样的薄薄山体。这里的山形复杂奇特,而这些隧道和桥梁,因势而为,造型优美,天人物我,浑然一体。隧道里的照明很差,只是在上壁有两列黄色的暗灯指示方向。一个叫老虎嘴的隧道不仅昏暗,而且潮湿。

翻过二郎山后气温猛然增高。公路大致是伴着溪流一路下坡。山野的绿意越来越浓。从这里一直到百多公里外的雅安,路面比较平整,但是有的地方坡度较大,也有许多拐弯的地方,还不时有慢行车、小型车、畜力车、人力车甚至行人上路,增加了交通难度。事实上,这一带有几处典型的落石、滑坡、水毁、急弯区点,名声很差。而路面的相对平整有时反而会诱来速度的提高而出事。在天全县紫石乡境内,有个不太明显的弯道,路面平坦,但暗藏危机。以往曾有车速稍快者,在这里一拐,自然地飘出了道路,落向深渊。在月亮湾大桥附近,内侧是峭壁,眼见就不甚牢靠,路边的牌子说有飞石。弯道可以靠注意行驶避免事故,飞石之砸车与否则全凭天意。

在天全境内,路边可见许多蜂箱和养蜂人;简单棚架里有蜂蜜制品出售,非常类似我们在美国乡下路边见到的蜂蜜、果酱、奶制品的无人售货架(箱)。这里蜜蜂养殖业兴旺,必是因为有花植物(包括农作物)多样而茂盛,花粉资源充足之故。据说,这一带,包括整个雅安地区,也盛产茶叶。把这里的茶叶西运,看来最为便捷了。

中午抵达雅安用餐。我要了一碗米饭和一碗肥肠萝卜,菜中加入大量辣椒,吃的非常放任。许多天来,我的菜谱主要是蔬菜和牦牛肉,觉得有必要换一下口味了。

雅安的海拔只有591米。虽然在城区的周围仍然有一些不算低的山岭,但这里已经是四川盆地的边缘,是高原和盆地的结合部。雅安是个中等规模的城市,也是古城,现在在行政上是辖着几个县的地级市,与阿坝、甘孜、凉山三少数民族自治州为邻。城里的新建筑很美丽也很大气。青衣江穿城而过,给这个城市注入活力。

离开雅安,是成雅高速公路。公路的另一端,137公里以外,就是成都,我的古道任意行将在那里结束。我计划,到了成都,我要先到九眼桥去看一眼。21年前,在离国前不久,我在那里度过一段暂短的平静时光。在川大做的“正事”已经有些记忆模糊了,或者那些事在现在看来意义不大不值得回忆更不足为外人道,而深刻地留在印象里永远值得回味的是,有那么几个黄昏,我独自坐在桥头的露天食摊那里,静静地喝着啤酒,下意识地吃着灯影牛肉和夫妻肺片,漫不经心地望着那古老的九孔石桥和周围的景物。

随后,我要花些时间和在成都的六名大学同学聚会,他们之中,最久的我已经有25年未见了。

江家湾隧道口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在二郎山主体隧道里。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在二郎山主体隧道出口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有小型车辆在前面的公路上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雅安附近的高速公路收费站点击看适应窗口图片

老椰子
2007年6月于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