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2月1日星期五

转东北

前言

2004年7月中旬至月底,应各级政府侨办的邀请,纽约东北同乡会共7人的代表团依次访问了哈尔滨、长春、吉林、延吉、大连、沈阳、北京。除了在各市参加会议(三省招商会此时正在进行)和会谈外,也游览了市区及附近地区。我在这里特别地记述了游览哈尔滨、长白山、防川的经历和感想。

代表团成员从美国不同的地方分别出发,相约在哈尔滨聚齐。


(一)哈尔滨印象
(二)长白山日记
(三)站在图们江口

(一)哈尔滨印象

在长春下飞机,我只在家住了一晚就往哈尔滨赶去。长哈公共交通非常方便,但友人孙黎耘一定要亲自开车送。这是2004年7月13日。

从长春到哈尔滨的高速公路光洁平整,车辆不多。可能是春雨不足,路旁的苞米还没有窜缨,但还算茂盛,绿油油的,生机勃勃;农舍几乎都是新瓦房,红色或者灰色。进了城,见到的和长春差不多,漂亮的新建高层建筑甚多,交通非常拥挤,街道上灰尘不小(比长春好一些)。

哈尔滨是深受俄罗斯影响的城市,这在中国的大城市中是独一无二的。

在掠夺了贝加尔湖附近地区、黑龙江以北包括外兴安岭的地区、乌苏里江以东的整个沿海地区和库页岛之后,沙俄并没有满足,它开始在土地掠夺中剩下来的东北地区进行经济掠夺。 要实现掠夺物资加上与之相伴随的军事威胁就要建立通道,于是就修建了“中东铁路”。铁路建成之后,一个新兴的城市在当时的大城呼兰南面的江边应运而生,这就是哈尔滨。从那之后,哈尔滨兴旺发达,俄罗斯人在哈尔滨兴旺发达。

事实上,沙俄除了掠夺,也将欧洲的文化特别是欧洲的建筑艺术引入哈尔滨。哈尔滨现存的早期建筑中绝大部分都是欧洲风格的建筑。这一点,非常类似日本人在长春的情况。

后来,俄罗斯人走了。先是两党吵架,然后撕破了脸。1960年7月16日,苏联政府照会中国外交部,限期撤退全部在华的苏联专家,撕毁了与中国合作的几乎所有的经济合同,于是在哈尔滨的二十万俄侨奔走回乡。当然,这不可能抹去俄罗斯文化对这个城市的根深蒂固的影响,索菲亚大教堂不会一下子就倾倒。眼下经济改革开放,哈尔滨的俄罗斯特点变得很重要。一些街道和建筑物等正在被改回原来的俄罗斯名称。

友人请去火车站前一家俄式餐厅用餐。餐厅为典型俄式建筑,房间的举架甚高,梁柱和墙壁皆以大木为之。服务生里杂有俄罗斯男女青年,朝气蓬勃,据说是旅游学校的实习生。据介绍,这家餐厅经过了许多历史风霜,一屋一物都有它的故事。现在,留在我的印象里的只有那个百年前的冰箱(当然不是用电驱动的,也没有“腹里洋”;现在也不是在使用着,是用来给大家看的);食物丰盛,还记得住的包括:蒸蜗牛、浓汤、鱼子酱、秋林红肠、咧吧。

又有友人请去一家俄式家庭客厅喝咖啡和啤酒,地点在中央大街附近头道街那里。房主俄裔老太太已经去世,继承人继承她的遗志,继续把客厅向大众开放。客厅摆放着钢琴、书柜、酒柜等家具,古色古香、大气典雅。哪位有兴趣的朋友去哈尔滨时不妨去访问一下。地址:道里区西头道街57号;电话:84563207。估计需要预订。

中央大街现在只可以步行。沿中央大街从南向北走,可以看到马迭尔宾馆、华梅西餐厅等名店。然后一直走,走到江边,就看见太阳岛了。没去过太阳岛的人,光听那歌“太爱-阳-岛奥欧-商。。。”,就会感受到她的美,说不定还会被她的美所陶醉。街上有出售啤酒的大排档,人们坐在那里大口地喝啤酒,就着猪蹄儿、皮冻儿、花生米啥的。哈尔滨人民喜爱啤酒。据说,哈尔滨的姑娘多半都能随意地咕咚咕咚喝半打啤酒,小伙子就不用说了。

早上江边的空气新鲜,是沿江散步的好时机。从岸边的水痕看,松花江今年这一时期好像水量不太足。江里有人游泳,许多是作那种长距离的顺江漂流。江边有人钓鱼,不过我没看见哪个桶里有钓到的鱼。询问可以钓到什么鱼,回答是“嘎牙子、小麦穗儿。”“就没有鲫呱子、鲤子、棉(鲶)鱼啥的?”“没有。”

沿江街上的早市熙熙攘攘,农副产品、早餐小吃应有尽有。我吃了一张刚出锅的油饼,两块钱;然后就在一个卖旱烟的老人的摊子前蹲下,唠了一阵子庄稼院儿的嗑儿,试了几种旱烟,选定两种,请老人掺在一起称十块钱的。老人说:“大兄弟,你挺内行。”

卷烟纸随烟赠送,专用的,就是薄薄的、切好了、一端用粉红色的胶连在一起的那种。旱烟带回来了。有谁还能抽旱烟,可以到我家来试试。

从香格里拉酒店前的江边向松花江对岸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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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长白山日记

(1)开头

对于朝、满两个民族来说,长白山是圣山,山顶的天池是圣水。和宗教意识比较强烈的藏人和印度人心目中的岗仁波齐和玛旁雍措比较,这里的圣山、圣水更强调民族源流,没有那么显著的宗教特色。

我在东北土生土长,早就有拜访长白山的念头,可是没有想到居然拖了这么许多年。这次行动,设定的路线是先乘火车到安图县城(明月镇),在那里以汽车去长白山主峰的山脚下,沿北坡登天文峰而俯视天池。

这是一篇日记,写的细一点儿的一“日”之“记”。事实上,我们从清晨离开明月镇,中间登山,到下午离开二道白河镇,时间跨度不足11小时,严格地说尚不足一“日”。

(2)出发

从长春到图们的K675次火车在夜间行驶,乘车的时间正好用来睡觉。到安图车站时,天刚蒙蒙亮,吃早饭略嫌早,于是稍事准备我们就驱车上路了。这是2004年7月17日。

安图是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的一个县,全县人口22万(城区之内6万),土地面积7438平方公里,即平均每平方公里约30人。吉林省全省平均每平方公里约147人,所以安图是吉林的一个人口相对稀少的县份。安图的人口中,主体少数民族朝鲜族占22.5%,其他少数民族(主要是满族、回族)占3%。

6万人口的城镇当然很小,几分钟就出了城。

紧临城区有一湾湖水,状如新月,叫明月湖,于是此镇亦称明月镇。明月湖为布尔哈通河源头附近的吞吐湖,从山里的清泉涌出来的几条溪水是其源流,湖水清澈纯净,供应着镇里和附近居民的生活用水。从明月湖出来,布尔哈通河一路向东,吸纳了细鳞河、朝阳河等多条河流之后,与延吉河(烟集河)合在一起三分延吉市区,再结合海兰河(海兰江)和嘎呀河,于图们市附近注入图们江。

安图县地域狭长,南北走向。治所明月镇在北端,天池则在南端,相距260公里。连接两地的公路不宽,但路面相当不错,路边的草地绿茵上开放着人工种植的金黄色的野花。

天气晴朗。在清晨的阳光下放眼望去,山野一片碧绿。平整的地面上生长着水稻和大豆等农作物,阡陌沟埂横平竖直。比较和缓的山坡地上有许多参棚,种植着人工培育的人参。陡峭的山坡上则是连绵的森林和青草地,灌木丛和野花点缀其间。小溪从山里弯弯曲曲地流出来,滋养着这里的黑土地。村舍在林木的掩映下,星星点点地分布在野趣盎然的自然景色之中。

路边经常可以看到有关护林防火的标语口号:“风吹草木干,防止火烧山”、“一点星星火,能毁万顷林”、“加强入山管理,严控野外火源”、“人类永远是大地之子,保证防火建造森林”。其中后面这一条表现了人们从导致发出“战天斗地”、“与天奋斗”、“人定胜天”等提法的激进思想中的解脱。在其他许多乡下地方常常可以看到的有关计划生育的标语,如“一人结扎,全家光荣”、“好女婿比儿子强”之类,在这里一条也没看到,应该与这里是少数民族集居地区有关。具有威慑意味的标语我只看到一条,但措词也并不很严厉,它说:“侵犯公路,必受惩罚”。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七点半钟,我们到了一个叫万宝镇的地方停车用早餐。

(3)晨休

朝鲜族饭馆收拾的非常整洁。厅堂里,除了传统的需要盘腿坐的矮桌部分外,还为不喜欢或者不会盘腿的客人设计了摆普通桌椅的部分。朝鲜族小菜很快地摆满了桌子,琳琅满目,撩拨人的食欲。这些小菜,我多半是认识的,但也有几种从未见过的。

食毕走出了饭馆的门,几个妇女立刻围上来,热情洋溢地向我们推销各种小物品;几个男子则站在装货的自行车、有厢小摩托旁,属于负责物品供应的后勤人员。

一个推销者走过来对我说:“哥,她们几个都卖出东西了,就我一直什么也没卖出去。帮我开个张吧!”反复说,反复说。

我看了看她的面孔,说:“丫头,你叫差辈儿了。”

没有我喜欢的东西,不过我还是跟她买了一个集邮册,是山岭那一边的朝鲜货。邮票中除了有两张分别是周恩来和老金、江泽民和小金的合影外,其他几乎全是金氏家族两代人的形象。对金家的女性,因为都是年轻时的形象,搞不清哪个是婆婆哪个是媳妇,但她们绝对都是美女,天生丽质,除了楚楚可人,还有端正大方。集邮册价格是26元人民币。

饭馆的后面就是饭馆主人的家。我走过去转转。

这是个典型的东北农家小院。院子里种着多种蔬菜,围以防家禽、家畜的矮篱笆。蔬菜有辣椒、豆角、西红柿、茄子、黄瓜等,生机勃勃。房子是砖瓦结构的。窗子大而明亮。门不仅没锁,还半开着。从门窗向里面望去,整栋房子里竟空无一人,一定是全都在前面忙;还可以隐约看到,房子里收拾的干净整洁,电器很齐全,家具够时髦。

前面饭馆里设有配置着抽水马桶的卫生间供客人使用。但是,我还是到他们的住房附近的家用厕所访问了一下。家用厕所仍然是传统的,有积攒农家肥料的功能。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厕所打扫的非常干净;最重要的是,看不见人的排泄物,因为那些东西被随时以浮土掩盖了。我觉得这种随时掩埋的处理办法很好,希望能被其他不得不使用传统厕所的地方(一些农村、城郊以及野外旅游景点等)学会。

在我读过的游记和其他文章、书籍中,我发现人们一般都对人类的排泄一事讳莫如深,少有描述。这是有道理的,因为尽管这种事情在生活中是不可回避的,我们每人每天绝无例外都要做,但是因其乏善可陈,有时还会使人感到不安,所以没有必要时应该避免提及。在这里,我旨在介绍一种比较好的处理方法。

饭馆前面的公路的另一侧,有一条明亮的小河与公路并行,名叫古洞河。古洞河和富尔河、细鳞河(与前面提及的布尔哈通河的一个支流同名但非同一条河)、露水河、头道白河、二道白河、三道白河、四道白河、五道白河等形成了松花江源头的北侧大支流二道松花江。二道松花江接着又吸收了金银别河、头道砬子河、二道砬子河等,在抚松、桦甸、靖宇的接合处与松花江源头的南侧大支流头道松花江汇合,潴留成吞吐湖白山水库。至此,水量丰沛,松花江大名正式成立,向着西北方向的丘陵和平原流去,波涛滚滚,一泻千里。

古洞河里,正对着这家饭馆,有一个圆形的小岛,直径约十来米,可能是人造的。岛上有一个正方形的小亭子,边长约五、六米。亭子和公路这一侧的岸边有小桥相连,桥边立有一块石碑,碑文是:“姐妹结缘纪念碑”;落款是:“中国安图县万宝镇红旗村/大韩民国碧蹄农业协作组合/一九九七年八月三十一日”。我推想,二十多年以前,这个“万宝镇红旗村”大概应该是叫“万宝公社红旗大队”;而且也不会有这种“姐妹”现象,假设有的话对方也不会是来自大韩民国,而是来自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

继续上路。在将近上午十点钟时,我们来到了长白山北山门。

(4)上山

长白山北山门为传统的飞檐琉璃瓦牌楼格式,两侧配以偏殿,用做纪念品商店、餐饮店之类。

进了北山门不久就是开始登山的地方了,叫倒站口。位于长白山的火山锥的底部。火山锥的顶部就是被天文峰等十六峰环绕的火山口湖天池。从倒站口到天文峰顶峰的路完全是盘山路,行程约10公里。以前,人们可以自己开车上山,后因山难时有发生已经严令取缔。现在,人们必须买票乘坐由特许的专业司机驾驶的“巡洋舰”之类的四轮驱动越野车上山。

体力好、有登山爱好并且时间充足的人可以徒步登顶,一般两个半小时可以上去。徒步走比公路近些,一开始沿着公路走,过一段就离开公路走山路捷径了。我看见一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在那里背包徒步,包括一些外国青年。如果这次是单独行动的话,我可能要尝试一下徒步登顶。我应该不会输给那些孩子。我隐约地感觉若有所失。

“巡洋舰”启动了。盘山路的路面是用边长约五寸的六边形的石板铺成的,道路宽度可容二车相错。在许多路段,路边就是绝壁深渊。还有许多路段,坡度非常陡峭。

车速很快,我在颠簸之下望着深谷里的松涛,一种莫名的冲动(抑或是快感)在心中涌起:如果车子离开道路,我们就会在顷刻之间摔得支离破碎,静静地融入那绿色的世界,那必是别有一番趣味。我想起任达华主演的某个电影里的主题歌:

这一次
我摔的深
疼的多放任。。。

放任是一定的,但现在不是疼不疼的问题,而是粉碎不粉碎的问题。

一个人从娘胎里被拉扯出来之后,就毫无选择地必须在这多彩多姿的人世间生活。各人所走的道路不相同,但是目标却是完全一致的,那就是走向死亡,古往今来,绝无例外。既然早晚都是要结束生命、回归自然,能活生生地在顷刻之间粉碎,不失为一种比较豪迈的方式,其豪迈之程度仅次于战死沙场,不应该刻意追求,但完全没有理由恐怯和回避。

事实上,山难真的时有发生。就在几天之前,一辆旅游公司的车在北门附近出事,两名台湾游客遇难。而我们听到的最惊人的故事是,前几年,一辆大客车从盘山路上摔了下去,车上坐的是附近某县一个乡的全部干部,全部遇难。看来,严禁人们自己开车上山是非常必要的。

我们的司机是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身体强壮,面孔瘦削,表情略显严肃,开车时动作敏捷,也很集中精力。这是一个辛苦而有危险的差事,当然收入也一定不差。每车容五个客人,往返一次每人80元,合计为400元,一上一下,半个多小时,就超过许多低薪阶层的月收入。当然,他的收入肯定还要上缴一些。

在相对平缓的路段,我问他:“今天拉几趟了?”

“四趟。本来应该五趟。”他回答。然后跟我们解释为什么少了一次:在山顶,最后的一段极陡坡只能由人步行。清早,一个河北来的游客在坡上晕倒,因体重超重无人背得下来。我们的司机学习雷锋,冒着翻车的危险向上逼近,终于协助把人弄了下来。这个人被及时运到山下(倒站口),然后就“无恙”了。看来,长白山不是什么人都能上的。天文峰虽然只有海拔2691米,但是空气总是有些稀薄,气温也很低。所以,身体不适的应该避免尝试。

汽车在前进。起初,山坡是郁郁葱葱的。由于车速较快又有些颠簸,很难仔细观察路上的景物。中途,司机指出个去处叫黑风口,就是前面提到的那辆大客车摔下去的地方。车到那里,大风呼啦啦地扑面而来,非常强劲。去年在夏威夷的瓦胡岛,我也经历了一个类似的地方,叫大风口。我想,不管是黑风口还是大风口,都是开放的天籁啊!象这样没日没夜异乎寻常地刮大风,应该有其物理学的解释。当然,在有些情况下,科学的解释往往会减少神秘感而使人感觉索然无味。

越接近顶峰,植物越稀少,有些地方干脆山石裸露、寸草不生。

大约用了十五分钟左右,我们到达了山顶停车场。停车场在天文峰顶峰上的一个浅岰里。北侧的岰顶筑有气象站,坡度较缓和,因为向阳,坡上有稀稀离离的小草;南侧的岰顶则为裸露的火山生成岩,呈灰白色或黑色,形成临湖的悬崖,距离停车场有约两百米之遥,坡度大于四十五度,需要人力攀登。前面提到的那个河北游客就是在攀登此坡的中途晕倒的。

陡坡很难爬。我注意到有人四肢同时使用。这样的爬行除了看起来有一点儿不雅之外,应该是既安全又省力。

大约在11点钟,我完成了攀登,站上了天文峰的顶峰的白色浮石崖上。

(5)山上

登长白山,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能不能看见天池。阴天下雨不必说了,就是晴天,如果在人所站的高峰和湖面之间有云或雾,你也是无法看清天池的。据说,天池那里一年365天有300天是阴天,即使山脚下是晴朗的,天池那里也可能细雨绵绵、云雾弥漫。有时在一天里,前几个小时空气清晰,后几个小时可能就大雾弥漫。所以,去过长白山的人里面,有许多并没有看到天池,留下一丝遗憾。据说,这些人里面,就包括刚刚卸任中共中央军委主席的江泽民。

1886年,荣赫鹏与友人沿鸭绿江而来,徒步登上长白山的顶峰,见到了天池,然后循松花江而去。这位生长在喜玛拉亚山南麓的英国青年军官被眼前的景色震撼,惊叹之下敏锐地指出了长白山的特质:雄壮之中蕴涵着秀美。1983年,邓小平来到长白山,登上了顶峰,见到了天池。这位曾经在深山里跑来跑去几十年的老人也为长白山天池的美丽和圣洁所深深感动,说:人生不上长白山,实为一大憾事!

我还算幸运,峰下湖上的空气虽然不很透明,视野中不时飘来的淡雾有如一层薄沙,但是湖水还是看得见的,只是随着雾的变化消长,有时清晰一些,有时不那么清晰,送给人一种蒙胧中的神妙莫测之感。极目望去,环湖十六峰如莲花的花瓣,天池则象是蓝宝石一般的花蕊。造化之工,何其美妙!我感觉到有些欢畅,有些手足无措,也略有些莫名的压抑,也许这就是一个因为本身懦弱无能而心怀自卑的朝圣者在神圣的山峰和神圣的湖水面前所产生的一种自然的心理反应。在伟大的自然界之中,我们弱如草芥,小如尘埃!

天池岸边的山壁有许多地方被成片的茵茵绿草所覆盖。据说(远远地看不清),那里还生长着一些特殊植物,如长白杜鹃、高山罂粟、高山菊以及在第四纪大冰川时期由北极推移过来的长白越桔、松毛翠等。

作为火山口,长白山天池在历史上有过多次喷发,也有过长时间的间歇。史料记载中的喷发,1668年和1702年的两次据研究是可信的(崔钟燮等,1995)。地质学研究还表明,全新世以来天池火山至少还有两次(公元1199年和约5000年前)大规模喷发。公元1199-1201年的大喷发是全球近2000年来最大的一次火山喷发事件,其势猛烈无比,喷出的火山灰降落到远至日本海及日本北部陆地。由于历次火山喷发出来的灰白色玻璃质浮石堆积在山顶上,再加上这里每年积雪长达九个多月,远远望去,一片银白,此为长白山得其名的缘故。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在朝鲜政府的请求下,中国政府将天池的一部分划给朝鲜,于是天池为中朝的界湖(从地图上看,属于朝鲜的湖面超过一半)。环湖十六峰的最高峰将军峰(将军者,金日成也)位于朝鲜一侧,海拔2749米(许多文章介绍说长白山主峰海拔2691米,不确。海拔2691米的是十六峰中位于中国一侧的最高峰天文峰);天池水面海拔2189米,略呈椭圆形,周长13.1公里,面积9.8平方公里,平均水深204米,水最深处373米,蓄水量20.4亿立方米,下泄流量平均为每秒1.32立方米,水温在盛夏季节也只有5℃左右,11月至6月中旬为结冰期,水的PH值在7.1—7.4之间(呈弱碱性)。

天池水温甚低,水中植物短缺,有机物、微生物极少,以致于清澈透明。水清不养鱼,况且上一次的喷发只是300年前的事情,又没有陆地入水口,似乎水中不应有什么动物。但是,近百年来,天池怪兽的传说不绝于耳,有人绘声绘色、言之凿凿,有人提出照片、录象佐证。但是,我认为其性质与飞碟、野人的故事一样,没有实物摆在面前是无法令多数人信服的。我相信有一天,科学会严肃地证明怪兽并不存在,但是如前所论,科学会带来枯燥,从而伤害人们的自由想像和浪漫情怀。

关于有极少量的鱼类在天池的存在,我觉得是可信的,人可以往里面扔鱼嘛!有人认为,鱼是朝鲜方面故意放的或在水中笼养而走失的冷水鱼。我觉得非常可信。朝鲜境内,人民的温饱尚难维持,环保之事,应该是基本上不受重视。据说,有关方面在和朝鲜方面联络,并加强对自己方面的控制,希望不要人为地改变天池的自然状态。

如今,长白山处于休眠状态,无比宁静;可是,说不定哪天就要醒来。到时候,山崩地裂,那一池湖水将在烈焰腾腾之中得到升华,十六峰将被掩埋或加高,周围的生命将被彻底肃清,一切将重新开始。

(6)下山

在下坡路上,我注意观察脚下,在粉末和碎石中发现一小块紫红色的玄武岩。等后来带回家将之和以前从夏威夷的大岛带回的那块玄武岩比较时,发现两者的色泽、气孔状态等极其相似。我就把这两块本来相距遥远的同类放在一起收藏,这也是它们的缘分。

再向前走,在离停车场不远处,有几个汉子一字排开站在那里卖一种“火山灰”。听说山顶禁止买卖活动,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没有人来取缔。这种所谓的“火山灰”,我以往从未见过,说是从湖里捞出来的。只见其色灰黑而光亮,在阳光之下有七色光影;其质地、构造接近煤碳或燥糖。我在夏威夷的火山区旅游时,在经验老到的导游的帮助下,在某个隐秘之处找到过火山灰珍品-“神女”的“头发丝”和“泪滴”。“头发丝”类似我们吃拔丝白果时拉出的糖丝,是喷射的岩浆在空气中冷却而自然形成的;“泪滴”亦然。但是,“头发丝”和“泪滴”分别是些独立的丝状物和滴状物,没有我们面前这样成坨成块的。游人中有人认为是假货(时下国内假货非常多),出言嘲讽。小贩则反唇相讥,坚决否认。不过我觉得,就算是假货,能做出这个样子也不错啦。于是就买了几块。

在顶峰一共停留了45分钟,我们又回到浅岰里的停车场,坐上了下山复又上山了的同一“巡洋舰”,下山。

在离开山顶不远的地方,我看见路旁有一个孤零零的墓碑。询问司机,被告知:那是因公牺牲的气象站长的墓碑。站长何时因何如何而牺牲我不得而知。但是,我知道这个气象站很早就设立了,一定有许多人在这寂寞(现在有游人了,寂寞会少一些)而生活条件非常艰苦的山上奉献了年华,就象我的那些分散在长春到北京的高山微波站的同学们一样。那些同学在1970年上山,开通了北京至东北的电视通路,至今已经三十四年了。大约在十年前的一个春节,我在电视上看见倪萍上了一个这样的山顶站去访问他们,自是感慨万千。现在,大家都这么大年纪了,也不知还有呆在上边的不!我当年幸运地没有上山,以至于后来的生活多了些花样。可是这又有什么呢,也不过是蹉跎岁月而已,与在山中静修之宁静,又如何能比?

汽车在盘山路下山和上山一样地颠簸,也许更惊险一些,好像可以感觉到车轴那里闸瓦在可怕的摩擦中发着高热,坚硬的路面则在执着地啃噬着轮胎的橡胶。司机说,他们的车闸和轮胎几个星期就要更换一次。

在黑风口附近,经司机指点,我们看到了几百米之下的树丛中,有以前摔下去的汽车的残骸,红色的油漆在绿色的衬景上格外刺眼。

回到倒站口,我们离开“巡洋舰”,自行驱车去长白山瀑布。此瀑布是天池的唯一泄水口,落差68米,是二道白河(从而也是松花江)的起始之处。

在离瀑布尚有一段距离时,发现严重塞车。按日程我们应该在晚上赶到延吉市,于是就放弃等待掉头向北山门而去。我们远远地看见了长白山瀑布的影子,包括瀑布顶端那个叫牛郎渡的分水石,但是没有近身去体会它的气势。不去瀑布那里,我们还漏掉了那附近的矿泉(冷泉、热泉)群,更不用说通过长廊到天池水边了。长白山的其他景点还有许多,从西坡上去会看到更多的东西,光是瀑布就有洞天瀑布、锦江瀑布、白河瀑布、岳烨瀑布、三梯河瀑布。

离开北山门不久,我们来到了上山时曾经路过的二道白河镇,停车在一家餐馆吃午饭。

(7)离去

二道白河镇距长白山北山门约30公里,得名于流经附近的河流二道白河。这里旅店很多,各种档次的都有,包括家庭式旅店,是许多长白山游客落脚的地方,尤其是使用公共交通工具的游客。

据说,当局已经禁止在二道白河镇以里的地方建立旅店和其他旅游设施,这是明智的。旅游事业兴起的最主要的副作用就是对自然景观的破坏。适当地施以限制可以减缓这种破坏的进程。我觉得,对于自然景观,从保护的角度出发,应该大力限制过分的开发,使旅游者的处境比较艰苦和具有一定的危险。

二道白河镇是美人松之乡。美人松的学名叫长白松(1976年命名),为长白山所独有,是欧洲赤松在我国分布的一个地理变种,属长绿乔木,高可达30余米,主干直径可达40厘米;几乎所有的树枝都密生在顶端,形成美丽的树冠;树干笔直,树皮呈棕褐色,棕黄色至红黄色。美人松近些年来遭到严重破坏,几乎灭绝。

从公路上经过,可以看到美人松在镇里镇外有零星分布,穿插于房舍、田野之间,秀丽高洁,亭亭玉立,委实状如其名。据说,在火车站(二道白河有火车通往白山市、通化市,是从另一个方向进入长白山北侧的通道)至二道白河镇途中,白河林业局一中北侧,有一片面积最大的美人松保护区,其中有几十株成年树,高大健美,景致独特,是观赏美人松的最佳去处。

天池周围的自然状态保护良好。事实上,在天池中国一侧,已经建立了自然保护区,对地属安图、抚松、长白,围绕天池的北、西两个方向的原始森林施以保护(朝鲜那一侧的情况如何不得而知)。此区南北长78.5公里,东西宽53.3公里,总面积约20余万公顷。区内自然环境和生态系统完整,物种繁多,且无人侵害。于是,动物身体健康,生活愉快;植物茁壮茂盛,郁郁葱葱。这里是典型的山地自然景观,植物呈明显的地带性垂直分布特征:按海拔之高度,由低到高是从温带到寒带四种不同的景观,即针阔混交林带、针叶林带、岳烨林带、高山苔原带。

午饭是农家风味。红烧鹿肉和一种珍贵的土产蘑菇最受推荐,但我印象最深的是大饼子。在长春和其他地方也曾试吃过大饼子,但那经过改良加了许多豆面的现代化的东西已经完全丧失了大饼子原有的风韵和味道。而在这边疆小镇上,我们却见到了接近正宗的大饼子,是为始料不及。

简单地说吧,正宗的大饼子应该满足如下条件:苞米面要新;别掺什么豆面、白面之类;面不要磨得太细,颗粒粗细不等,最粗的颗粒要接近半个小米粒;大饼子的形状为长而扁的圆形,象普通女人的手掌那么大,上面还得有几条纹理粗糙的手指印儿,最好有老茧的痕迹;嘎巴要厚,最好要有三层胶合板那么厚;嘎巴烙的程度要上头轻下头重,由焦黄渐进到浅棕然后渐进到深棕,但不要糊。这家饭馆的大饼子大致符合上述要求,只是个头小一些,是正圆形,没有手指印儿,属于一些外观上的小缺陷,可以接受。

一共上来八个大饼子,放在豆角炖土豆的大盘子边缘。其他人没有吃大饼子的经验,也没有对大饼子的深厚感情,听说是粗粮就根本不想尝试了,于是我和阳光就拿出当年的勇气,就着酸辣白菜和大葱蘸酱,每人吃了四个,令在座的朋友们目瞪口呆。

饭后,还不到下午3点钟。天空依然晴朗,万里无云,我们在美人松的簇拥下驱车上路,向延边州的首府延吉市赶去。

停车场在天文峰顶峰上的一个浅岰里,气象站附近,人们越过岰底,走向另一侧的天池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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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走到了天池边缘,少数人越过峰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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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云雾缭绕,但我们还是能俯视到天池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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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站在图们江口

图们江,朝鲜人叫她豆满江,是发源于长白山的三江之一。图们江向东北流,但没坚持多久,就向东南一拐,跑到海里去了。邻近入海口的这个地方叫防川,属吉林的珲春。2004年7月18日,我们从延吉来到这里。

防川一带丘陵起伏,大地生机盎然,郁郁葱葱的。在那密密的树林里,栖息着多种动物。据说,这里野猪非常多,泛滥成灾,经常大面积地糟蹋庄稼。究其原因,是野猪的天敌-老虎、黑熊-没有几个了。在这里,打猎是非法的,野猪也不可以打。我跟当地朋友提到何不效法美国采用执照狩猎方式。朋友说,执照可以仿造。一旦有所开放,野猪必然在几天之内绝种。

野猪也不是全做不利于人的事。春天,万物生发,动物的荷尔蒙增长,当地农民就把自家饲养的成熟母猪赶进山林;她会在晚夏早秋的收获季节自己回来,带回十几个猪崽-她和山林里的公野猪的后代。这种混血猪崽将成长为肉质极佳卖价甚好的瘦肉猪。

从发源那里开始,图们江的左侧是中国的吉林省,右侧是朝鲜。但是,在离入海口十五公里处,也就是防川这里,中国一侧的江岸忽然变成了俄罗斯的土地。这种状态源自中俄《北京条约》(1860.11.2)。根据这个条约,海里的岛屿(主要是库页岛)、海边的土地,一寸不留地被夺去。一个本来沿海的吉林省变成了完全的内陆省(尽管吉林省离海岸最近的边界离海岸只有四公里)。

有人写文章歌颂防川,用语包括“鸡犬之声相闻”、“一眼望三国”、“一笑震三方”,等等。这些都是事实。但是,站在防川的望海阁上,望着远处地平线那里模糊的大海的影子和楼墙附近铁丝网另一侧的强邻,我不觉得有什么可以笑的,我想到的是这块肥沃的土地是如何被人强行夺走的,也联想到了北方的黑龙江和精奇里江(结雅河)。我仿佛看到了,在那个冬天,江岸缭绕着烤人肉的浓烟,缭绕了一个冬天;还有那个夏天,江东六十四屯被夷为平地,江面漂浮着满江尸体,漂浮了三个礼拜。

人在宇宙之间何其渺小。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图们江就在那里存在许多许多年了,其中后面的九十多年,她本来应该是欢畅的咽喉却是在强梁的窒息之下哽咽。五十多年过去了,我第一次看见了图们江,强盗仍然在那里。她的清清的水静静地流着。年代已如此久远,你已经看不见她哀怨的表情,你已经听不见她悲凉的哭泣了。再过一些年,我就死了,就象那些侵略者和屠夫-女沙皇、男沙皇、老沙皇、新沙皇还有他们的犬鹰波雅克夫、哈巴罗夫、格里布斯基-一样,化为尘埃,而图们江却仍然会存在下去,很久地存在下去。但是,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强盗的后代是不会放开它的。

时光在流逝,毫不留情地、默默地流逝。人在出生、成长、衰老、死亡。几十年犹如一瞬间。当孩子们朗诵“小高炉,炼铁多,炼出铁来造火车,火车开到莫斯科,去见苏联老大哥”时,多半是不知道图们江的耻辱,黑龙江的血债的。我以前就是这些孩子之一,不知道那些耻辱和血债。从对历史和未来负责的角度出发,历史必须被记住,悲剧才有可能不重演。有经历的人,以及认真研究历史的人,有责任把历史的真相告诉人们,尤其是青年。

再说这江口吧。1886年10月,清使吴大澂来到这里和俄方勘定边界,签订了《珲春东界约》。与软弱无能的亲贵奕山不同,吴大澂懂得谈判中的必要坚持,他在签约时奋力一搏,争得了否则就会没有的中国从图们江口出海的权利。这之后,中国的船只方可以在河口出入。由于这一功劳,人民纪念吴大澂(我在珲春城里见到了他的大型半身塑像)。

1938年,当时已经霸占了东北和中国的其他许多地方的日寇因日苏张鼓峰战役封锁了图们江口(日当时志在南下,苏要集中精力于欧洲方向,双方无意在此多折腾)。江口被木桩拦住了,中断了我国人民由此出海的可能。

国内媒体报道说:“1992年3月,《中苏东段边界协定》正式生效,我国沿图们江口的出海权得到了恢复。”事实上,既然《珲春东界约》中规定了中国有从图们江口出海的权利,谁也没有取消它,用得着由《中苏东段边界协定》来“恢复”吗?应该是日满的木桩自闭之后长期形成的一个封闭的事实。过去似乎都无所谓了。现在,国家要搞经济建设,个人也要兴旺发达,出海的问题自然就提到日程上来了。

不过,即使能出海,以目前的情况看,图们江口本身的利用价值似乎不大。图们江不是一条大水,河道弯曲,河口淤积严重,加之俄朝之间建了一个铁路桥横在那里,行不了大船。要发展出有经贸、军事意义的出海口(而不仅是捕捉大马哈鱼弄点儿小钱儿的出海口),目前有“合作开发”、“租港出海”、“换港出海”、“还港出海”等方案。这些方案说的都头头是道,但要实现起来,哪个都很难。

防川边境的观景楼和军事了望塔。观景楼的名字叫“望海阁”。俄罗斯人抢夺了中国人的海口,我们自己只有“望”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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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和楼旁边,可见牢固的电网,远处是俄罗斯的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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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江口望去,江左是俄罗斯(有一洼水,密林边的土路上有车辆行走),江右是朝鲜,铁桥连接两国;远处的朦胧中,是日本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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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椰子
2004年9月于纽约